第10版:学术家园

《红楼梦》中的一对隐形人物

卜喜逢

《 人民政协报 》 ( 2023年07月31日   第 10 版)

《红楼梦》里的人物常是捉对出现的,譬如贾宝玉与甄宝玉,林黛玉与薛宝钗,甄士隐与贾雨村,晴雯与麝月等等。这些都非常明显,但《红楼梦》中还有一些隐性成对的人物,需要通过深入阅读才能发现,譬如甄宝玉与贾雨村。

在《红楼梦》里有“大荣枯”与“小荣枯”一说,“小荣枯”指小说第一回中甄士隐一家的败落之迹,兼具有楔子或入话的作用,在进入“大荣枯”故事之前,点明整本小说的题旨与故事走向,具有预演的性质。而贾雨村正是“小荣枯”中的重要人物。

起始时候的贾雨村出身于一个诗书仕宦之族,可祖宗根基耗尽,只剩一身一口。在甄士隐的资助之下,得以赴京应试,从而走入仕途。在甄士隐所写的《好了歌解注》中,“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句旁有一条脂批:“贾赦、雨村一干人。”这也预示着贾雨村最终还是陷于囹圄的。贾雨村的人生之路呈现出一种圆环,起于败落,终于败落。这种循环,来源于曹雪芹对世间的观察,也来源于对自我家族覆灭的反思。

为了更充分地表达出这种循环往复,在“大荣枯”中曹雪芹又特意设置了甄宝玉这一角色。甄宝玉只出现过三次,并且都是借他人之口说出。在第二回中,曹雪芹借贾雨村的口来形容甄宝玉的性格,与贾宝玉极为类似。第五十六回中,曹雪芹又借甄家婆子的口将甄宝玉与贾宝玉放在一起比较,又进一步强化了两人之间性情的吻合。同回里又通过两位宝玉的梦中相见,使二人相互对立,又相互映衬,正如镜中观己,已无法区分彼此。

曹雪芹特意将二人设置得极为雷同,有着深层思考。假设二人生活轨迹完全一致,则不如只写一人,甄宝玉就无存在之必要。可惜《红楼梦》只存前八十回,我们无由得知甄宝玉的命运归途,只能靠探佚思维来略作推测。

在“小荣枯”中,甄士隐与贾雨村作为主要人物;在“大荣枯”中,贾宝玉又与甄宝玉相映成趣。“甄”“贾”相对,甄士隐与贾宝玉,贾雨村与甄宝玉成为组合。真假之间,更添一份哲思。

甄士隐与贾宝玉具有共同点,他们都是不受俗世欲望影响的人。由于甄宝玉的故事情节太少,我们没法去与贾雨村做出比较,然而小说第二回中的“正邪两赋”论中“易地则同”一语,为此理解埋下伏笔。

小说第十二回中庚辰本有一脂批:“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书则不失执笔人本旨矣。丁亥夏。畸笏叟。”林黛玉与贾宝玉是精神契合的,这自不必多言。那么薛宝钗则只有与甄宝玉作为一组出现。薛宝钗是深受理学影响之人,那么甄宝玉在后四十回的转变中,也会走向理学一途。这与我们现在看到的无名氏所续后四十回内容是一致的。

在小说第七十五回中,已经出现了甄家被抄的消息。这预示着甄宝玉在此时已经落入了贾雨村寄居于葫芦庙时候的状态,也预示着贾府必然走向覆灭。正因如此,甄宝玉与贾宝玉的人生之路就产生了不同。甄宝玉终归是走向了贾雨村之路,踏入了世间的循环,“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而贾宝玉则肩负起曹雪芹的探索之念,秉持着对情的不可放弃,执拗地生活下去。

曹雪芹的家族经历使他明了经济之学的虚无,“树倒猢狲散”的梦魇,也一直萦绕于他的脑海。他在小说中鄙弃“文死谏武死战”,称“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这些都是他对他所处时代主流思想的反叛。学而优则仕,是合乎曹雪芹生活时代的主流价值观的。然而曹雪芹作为一个思想者,他更想追求的是一种自我的价值认知。于是“情”就成为他的主要思考,“有情之天下”成为他的理想家园。于是他创作出了贾宝玉,构建了一个大观园去呵护着这份美好。然而居于人间世的大观园是被曹雪芹亲手毁灭了,贾宝玉也以不得已的出世而告终。

彷徨、惆怅、无奈,在曹雪芹的思考里,合于世为悲剧,不合于世也为悲剧。甄宝玉与贾宝玉都为此作出了展示。如果将《红楼梦》的创作视为曹雪芹的第二次生命,那么他终归没有找到出路。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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