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口腔医疗十余年，我们经常能听到患者的医疗诉求是“能吃上饭就行”。但是有的患者可能因为治疗次数太多，治疗效果仍不是很理想，也有的是因为禁忌证的原因无法治疗，这就会导致“希望能好好吃饭”这个看似简单的诉求也不能得到满足。

我第一次见到梁阿姨是2022年6月份，当时梁阿姨满脸惆怅，我习惯性先向患者问诊：“您的牙齿有什么不舒服吗？”梁阿姨慢慢地说：“我的牙齿坏了很多，我想把坏牙拔了，然后镶上牙能吃饭就行。”听完主诉，我自己内心觉得很简单，都是自己从业多年习惯的治疗项目。

当我再问到全身病史时，梁阿姨的语气变得略显悲伤：“小伙子，我6年前因鼻咽癌做过放疗，能拔牙吗？很多医院都拒绝给我拔牙，我的牙齿坏了很多，现在总是反复发炎、疼肿，没法吃饭啊。”这时，我心里咯噔一下，放疗会导致放射性颌骨骨髓炎，拔牙后易出现伤口不易愈合、死骨暴露、反复疼痛，尤其是鼻咽癌患者，放疗术区紧邻上下颌颌骨区域，尽管放疗结束已经过去6年，出现颌骨坏死的概率仍然很大。于是，我条件反射地回答：“最好别拔，一旦出现颌骨坏死，麻烦更大，痛苦也更大。”梁阿姨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最终失望地离去。当时我的心里也很惭愧，思考是不是我对于医疗风险的认知有偏差，容易造成患者不满。

2023年6月份，我在诊室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梁阿姨的儿子打来的，他说：“去年我的母亲在您这儿看过，当时说不能拔牙，现在牙齿坏得越来越严重了，她很痛苦，您看能不能安排看诊，对于拔牙的风险我们能接受。”

我查阅了患者病例，反复跟患者交代拔牙后会出现伤口不愈合、放射性颌骨骨髓炎的风险。但同时我也交代了另外一种治疗可能，就是取患者静脉血，制取富血小板血浆填塞于患者拔牙术区，促进伤口愈合。出于内心的保护，我还是反复交代了这种疗法只是降低手术风险，并不会完全避免出现放射性骨髓炎的风险。

梁阿姨儿子在电话中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再考虑考虑。”后来，梁阿姨的儿子又打过几次电话反复沟通，最终患者及家属均表示愿意接受手术风险，看到患者和家属如此理解医疗风险，我内心的防护枷锁自然打开，约梁阿姨再次看诊。

再次见到梁阿姨时，梁阿姨反复跟我说，“孩子见我太可怜了，满嘴坏牙没法吃饭，他们工作忙，请假很麻烦，医生您就一次给我多拔几颗牙，尽量减少孩子陪伴来医院的次数。”这时，我能感觉到梁阿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能流出来。她儿子紧接着说：“医生，不用顾及就诊次数，我们可以多来几次，没关系！”

看着家属之间相互照顾，我的内心也在软化：“我们第一次先试试富血小板血浆效果，如果没问题，咱们下次再多拔几颗。”后面就是按照就诊流程签署拔牙知情同意书，然后看诊。

很幸运，梁阿姨第一次术后愈合良好，牙龈呈现一期愈合，这让我也吃了颗定心丸，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第二、三次的看诊也非常顺利，伤口也均呈现一期愈合。此时，我终于看到梁阿姨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家属也是一再表示感谢，困扰多年的牙齿问题终于得到解决，后面就等待好好镶牙了。

医疗风险是横亘于医患面前的一座大山。作为患者，应该要充分了解医疗风险，作为家属应该给予病患鼓励和支持，而作为医生，也应该致力于降低患者的医疗风险。只有相互理解包容，医患和家属才能共同跨越医疗风险这座大山。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出现“能吃上饭就行”这样简单的医疗诉求得不到满足的情况，才能让老人们晚年也好好生活。

（作者系北京清华长庚医院口腔科主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