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翻译家里,傅雷应该是个光芒四射的名字。他只活了58岁,却在37年的工作时间里翻译了500万字的译文,共30多部,涉及文学、美术、音乐、政论诸多领域,数量之巨让人惊叹。在这些译作中,巴尔札克的十多部作品、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巨人三传》最为知名。傅雷逝世许多年后,其儿子傅敏编辑的《傅雷家书》也流传极广,人们着迷的不仅是傅雷在信中阐释的家教理念,还有优美的洋溢着诗情和哲理的文字。
傅雷卓越成就的背后,是其非同常人的背负。
傅雷翻译罗曼·罗兰的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是在20世纪30年代后期,当时上海已经沦陷。他“闭门不出,东不至黄浦江,北不至白渡桥,避免向日本宪兵行礼”。选择翻译这部作品,并非出于市场考虑,而是期待一个个热血青年“在绝望中重新燃起生的希望”,寻找反抗外敌的道路。在他看来,比国土沦丧更可怕的是一个民族人心上的塌陷,只要人心不死,国土终究有被收复的一天。
傅雷在个人操守方面追求至纯至洁,在专业追求上也自树高标。众所周知,傅雷以翻译法国作品见长,其实,傅雷的法语早年并不好。1954年4月7日,傅雷写信给远在国外的傅聪,专门谈到这件事:“我从十三岁到十五岁,念过三年法文,老师教的方法既有问题,我也念得很不成功,成绩很糟(十分之九已忘了)……二十岁出国……半年之间,请私人教师和房东太太双管齐下补习法语,教师管读本和文法,房东太太管会话与发音,整天的改正,不用上课方式,而是随时在谈话中纠正。半年以后,我在法国知识分子家庭中过生活,已经一切无问题。”
勤奋提高了傅雷的外语水平,也塑造了他文学修养的高度。傅雷经常阅读法国作家作品,了解其长处,明白自己的短板所在;他又喜欢阅读中国作家作品,有意捕捉汉语中一些精妙用法,在自己的译文中化用。傅雷的翻译因此自成一派:优美、流畅、富有神韵、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
傅雷对自己译作的要求,完全可以用严苛概括。动笔之前,“熟读原著,不厌求详”“任何作品,不精读四五遍,绝不动笔”。一旦动笔,他会对原文的遣词造句细心揣摩。为了解《贝多芬传》的创作缘由,他专门与罗曼·罗兰通信;希望弄懂《贝姨》《邦斯舅舅》等作品中的几处用语,他与法国友人反复商讨,清楚了才定稿,还特地加了注释。1942年,他曾翻译法国作家杜哈曼的《文明》,不太满意,1947年3月,又“花了一个月的工夫把旧译痛改一顿”,交给南国出版社出版。20世纪50年代,傅雷翻阅自己10年前的旧译《约翰·克利斯朵夫》,感觉不理想,从1952年6月到次年3月,花了大半年的工夫,特地校订修正了全书,直到“风格较初译尤为浑成”才放手。
事实早已证明:凡是在某个领域真正星光闪烁的人都是背负过生活的重量的,区别只是在于有人是被迫,有人是如傅雷一般自愿。
敢于背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它得大量消耗心神、精力,有时还得牺牲可能得到的物质利益,更重要的是内心必须承受会不会有人“看见”自己努力的生命拷问。然而,播种、收获有着内在的关联,一个人主动追求难度,别人想与我们并驾齐驱便不那么容易,我们也就能在人所不及的生命海拔上闪射出持久的光芒。
傅雷如此,历史与现实中一切成就大功业的人大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