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上荔波》这本书中，我写过一篇《小七孔的喧》。为什么还要写小七孔是神曲呢？

只因这是我在小七孔一段难忘的记忆。

写小七孔的喧声，主要是描绘小七孔桥下的响水河，日夜带给居住在附近的布依、水、苗、瑶各族老乡和今天蜂拥而来的游客们的感觉，清澄如碧的响水河给人的美景。

而称呼小七孔是神曲，具有小夜曲般的悠远和陶醉的美，则是我在黎明时分坐在小七孔边上时独特的感受。

一般的游客，到了世界遗产地，面对一个又一个令人流连忘返的景点，只能无奈地带着赶时间的遗憾，匆促忙乱地赶路，生怕漏下了啥精彩的景点没有见到，也没有留下镜头。

即使在景点附近民宿入住下来的客人，赶早起来后，也不可能找着交通工具在拂晓时分来到小七孔桥边。

而我，早就是荔波各族老乡的朋友了，和这块土地结缘了半个世纪。头天夜里和一个文人说好，他乐呵呵地笑道：“叶老师，一言为定，明天一大早，我陪着你悄悄地到小七孔去，感受一下天蒙蒙亮时的小七孔。我有车。”

朋友是个水族知识分子，虽也是文人，却仍不改他那率直爽朗的个性，对我补充道：

“就我们俩去，我一个伙伴也不喊。”

没想到他说的一大早，竟然是天还没亮呢。

我正在熟睡中，他那辆小车就在我楼下鸣了两声短促的喇叭。

当我坐上他车时，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我们悄悄地进去，打枪的不要。从这里开往景区，还得二十几分钟哩！”

果然，车子从山路上直插过去，开到景区门前平时收票的地方时，售票厅、检票口都还没开哩。水族朋友道：

“他们还没到上班时候呢！我们可以直接进去。”

下车移开了挡道的路障，他还不无乖张地做了一个鬼脸。“出来的时候，我们补票也不迟。县里面给我开了路条，你放心，我们不犯规。”

其实景区负责人我也认识，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是这边瑶区培养的第一个瑶族女大学生，上大学时，听过我的课。

我们下车来到小七孔桥时，我从睡梦中被喊醒的倦意顿时一扫而光。

天哪！这是我多次在白天里见过的小七孔景区吗？

只见在拂晓时分朦朦胧胧的晨色里，桥孔、桥身覆盖着浓密绿荫的小七孔宛如仙境，响水河面上凝然不动地浮动着白色的雾纱，小七孔桥时隐时现地似在黎明的晓色中穿行。它似乎也有着灵性般从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水族汉子从车子上拿下了摄影器材，一改他那耿直的性格，放低声音对我说：

“叶老师，你随意感受，我也要工作了。”

说着，走一旁去选择角度架设他的机器了。

我选中一块不大不小的山石，手一摸，有露水，我掏出几张餐巾纸抹拭了几下，将就平顺的山石坐了下来。

从小七孔桥两侧的山坡树林里传出一声两声雀儿的啼鸣。

天渐渐亮了，眼前的山色、景物尤其是小七孔桥清晰起来。

我置身于这山野的幽深宁静之中，只有响水河流淌的声音和早醒鸟儿的鸣声。

我真正地感受到了自然界中“溪声喧亦静”的神妙境界。

噢，我的身畔分明响起了小夜曲的鸣奏声，悠扬、醉然得如诗如梦。不、不、不！不是一般的小夜曲，而是神曲。

我双手抱膝，坐在石头上，从身心里涌出的神曲似在由一支无形的乐队演奏。不知为什么，响水河的流水，这当儿显得出奇地温顺，水面平静、水色如玉，涂抹着一层层绿色的两岸山岭，恰似一幅巨大的浓郁油画。整个小七孔景区，在我的眼前像煞一只巨型的盆景。噢，小七孔的美是立体的，那绿色的层次远近高低都不同。小七孔的美是实实在在的，我本人就置身其中，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身边的石头、石块、苔藓和河里的水。小七孔的美也是如诗如画的，都说最美的山水画得留白，待在小七孔桥畔，连留白处也让人觉得美不胜收。

天色亮堂起来了，不过太阳的光还没有越过周边高耸秀丽的山峰，小七孔景区的所有色彩都明亮起来了。

我感觉中的神曲，也仿佛在指挥棒无形的挥动之下激越、欢快、喜悦起来。

不是么，放眼望去，远处响水河的68级跌水瀑布群像一条摇摇晃晃、腾跃跳荡的银练般，不息地舞动着。

全世界的瀑布都是从山崖间飞泻而下、直坠河谷的。唯独这68级瀑布群，是顺着河谷自高而低躺在溪流中奔腾下来。不知有多少游客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瀑布尽头，又折返回来道：我真不舍得离开这么美的地方，真舍不得！

每当我听到中外游客对我说出这句话，我就会提醒般对他道：“你感觉神曲在演奏么……”

（作者系中国作协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