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作为文化的重要载体，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文化认同的重要基石。互联网技术和智能终端的快速发展以及媒体形式的变革，为人们语言文字使用带来哪些机遇与挑战？在“健全网络综合治理体系”中语言文字发挥着怎样的独特作用？如何进一步加大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力度，深化文化认同、促进传统与现代相衔接？本报记者就此专访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王灿龙。

在与时俱进中深化语言文字工作

学术家园：随着互联网技术和智能终端的快速发展以及媒体形式的变革，人们语言文字使用发生了哪些变化？面对新问题新情况，应采取哪些措施？

王灿龙：互联网技术和智能终端的快速发展以及媒体形式的变革使人们的语言文字使用发生了革命性变化。突出表现在，首先人们使用语言文字的方式变得丰富，以前普通大众的语言交流方式主要是面对面口耳相传，现在时空局限被彻底突破；其次短信、微信及网络新媒体的出现使人们使用文字的机会空前增加，阅读和写作（包括发表）几乎随时随地可以进行，而且所写意见、诉求等实现瞬间传播，有的还能获得即时评价、反馈或围观，甚至造成未曾预料的轰动效应或想象不到的意外结果等。

这些变化无疑大大方便了人们的工作和生活，其积极意义毋庸置疑，但同时也存在一些网络语言不规范、违背社会公序良俗等问题。因此，互联网技术和智能终端的蓬勃发展与新媒体的快速兴起，让语言文字迎来新发展机遇，也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如何用好这个机遇，应对这个挑战，是一个全新课题。措施应该有多种，首要的是，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语言文字工作的重要指示精神，积极宣传党和国家关于语言文字工作的方针、政策以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加强新时代语言文字工作的决策部署，守正创新、深化改革，发挥学校教育的基础阵地作用、党政机关的带头作用、新闻媒体的示范作用、公共服务行业的窗口作用，提高人们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意识和水平。这是实施其他措施的先决条件。

学术家园：您曾提到，网络时代很多年轻人出现“文字失语症”，即依赖网络用语进行交流，致使正常的表达能力弱化。对此，您有哪些思考与建议？

王灿龙：“文字失语症”一度是个热门话题，说明大家对互联网环境下年轻人的语言文字使用情况很关注。互联网时代，年轻人接触和使用语言文字的机会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的同龄人都要多得多，也方便得多。可是，为什么还会出现所谓的“文字失语症”呢？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我们有必要认识这样一个事实：网络时代，年轻人是使用手机、电脑等电子终端的主体人群，他们接触和使用语言文字包括日常阅读和写作也主要是通过手机、电脑等，网络内容碎片化、生活化乃至娱乐化的倾向，以及很强的随意性，对于处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学习和训练阶段的年轻人来说，颇为不利。

防范或解决这一问题，需要从两个方面来开展工作：一是要强化学校教育的责任和职能。如何在新的教育环境和条件下让学生高效率地切实学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从而满足实际工作的高标准要求，是各级各类学校必须面对的课题。二是要提高年轻人对国家通用语言文字重要地位和作用的认识，通过系统性的课堂教学、规模性的课外书面阅读写作，让年轻人练就扎实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基本功，同时养成良好的终身学习习惯，不断提高语言文字的知识水平和应用能力。

学术家园：数字化为语言文字的学术研究带来哪些影响？

王灿龙：互联网技术和电子终端的发展带来了多方面的技术革命，数字化为其中之一。语言文字的学术研究受益于数字化技术无疑排在众多获益学科前列，突出的表现就是语言数据库（通称“语料库”）的建立。

以前从事语言文字研究，假如要考察某个字、词、句在历史上某个时期的使用情况，必须一页一页、一本一本地阅读文献典籍，耗时费力，很不容易。现在有了语料库，利用其检索功能，数秒钟即可解决，效率显著提高，而且材料来源也可以更广泛甚至做到全面。这样就可以把更多时间和精力放在考察、分析、解释等工作上。当然，语料库本身也是一项研究成果，特别是涉及分词、词类标注以及有满足个性搜索需求功能的语料库。

可以说，数字化技术的应用不仅给语言文字的学术研究工作提供了极大便利，也帮助我们拓展了语言文字研究领域、深化了语言文字研究工作。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项技术，加倍努力，做出无愧于时代的研究成果！

学术家园：《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指出，“整合网络内容建设和管理职能”“完善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和管理机制”“健全未成年人网络保护工作体系”等，语言文字在其中发挥着怎样的独特作用？

王灿龙：语言文字在互联网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在整合网络内容建设和管理职能、健全未成年人网络保护工作体系等方面，加强网上语言文字关键字词的甄别和监管，是一项重要工作。措施得当，会事半功倍。因为内容是要靠形式来表现的，如媚俗、低俗、恶俗等网络内容有其特定的语言文字形式（包括类语言文字符号），这些特定形式可以帮助我们在海量互联网信息中迅速识别和筛选出问题内容，快速处置，从而给大众特别是未成年人营造风朗气清的互联网环境。

人工智能技术方兴未艾。语言文字深度介入人工智能技术，已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甚至可以说，有些人工智能产品在很大程度上依托语言文字——基于语言文字而建，在应用中再输出语言文字产品。比如人工智能的语言工程涉及语音（文字）识别和语音合成（文字生成），这就要求语言文字本身有良好的规范性、系统性和适应性。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终极目标是让电脑（机器）具有强大的认知能力，甚至逼近人脑（特定条件下，某些方面超过人脑）。因此，搞清人脑处理语言文字的机制也是一项迫切而有意义的研究工作。当前，要完善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和管理机制，加强语言文字本体研究和应用研究是一项时不我待的重要工作。

在春风化雨中增强文字自信

学术家园：语言文字是维系中华文明传承发展的纽带。在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语言文字应如何更好适应新时代发展需要，促进传统与现代紧密衔接？

王灿龙：我国是世界上历史最为悠久的文明古国之一。数千年来，中华民族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明，并且始终以自己的优秀文明成果嘉惠周边乃至世界其他地区的国家和人民，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作出了积极的重要贡献。在中华文明传承发展过程中，语言文字起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一方面，作为中华文明成果的优秀传统文化典籍大多是以汉字记录和书写的；另一方面，汉字本身也是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化，其中蕴含着先民们对自然、社会等的深刻认识与感悟，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智慧。

当前，我们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发展是一项重要内容。在不断创造现代化的物质财富、夯实人民幸福生活的物质基础的同时，也要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加强理想信念教育，传承中华文明，促进物的全面丰富和人的全面发展。这就需要进一步加强全国大中小学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提升国民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知识水平和应用能力，让大家既能很好地领悟、化用优秀文化典籍，继承、弘扬传统文化，又能与时俱进，在新时代创造更加辉煌的现代文明成果，从而为中国式现代化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学术家园：中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离不开汉文字的维系。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请结合语言文字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谈谈应如何进一步加大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力度？

王灿龙：汉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之一，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旺盛的生命力，这主要得益于中华文明持续不断的传承和发展。同时，汉字及其所记录的汉语为一代代华夏儿女所高度认同，成为维系中华民族的伟大力量。

当前，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进程，文化自信和文化认同是我们所必须坚守的，其前提当是汉字自信。上世纪中叶开始的推广普通话和推行简化字的工作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益。但这项工作并未结束。最近二三十年来，因为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新媒体形式的勃兴，社会语文生活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活跃时期。另一方面，我们需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一步推进民族大团结，强化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法律地位，因此，加大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力度，显得更为重要和迫切。

当今普及和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重点应放在普通话普及薄弱和教育发展相对滞后的地区，比如民族地区。在民族地区普及和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要因地制宜、因人制宜，采取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方法，比如创造语言环境和氛围、创新教育模式和手段、建立合适的激励机制等，推动语言文字事业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