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学术家园

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者的形象与意象

——“运河三老”的创作构想

王瑛

《 人民政协报 》 ( 2024年08月19日   第 12 版)

今年是京杭大运河申遗成功10周年,以文艺作品反映我国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各项成就,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者画像立传,是文艺工作者的职责。作为人物画家,我选择了“运河三老”这一题材。

“运河三老”,指郑孝燮、罗哲文、朱炳仁三位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者。2005年12月,三者联名给京杭大运河沿线18个城市的市长写信,呼吁创新思路加快京杭大运河申遗,由此带动掀起京杭大运河申遗热潮,被誉为“运河三老”。此后近10年,三位坚持不辍,直至申遗成功。

为“三老”画像,要描绘出三位的真实形象,更要借此塑造一代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者的审美意象。

熟悉笔下人物

画家须熟悉笔下人物。

幸运的是,我曾密切接触“三老”,对三位多有了解。“三老”的相貌音容都很有“知识分子相”,“三老”的精神品格尤为高尚动人,他们对大运河申遗的认识是深刻的、具有前瞻性的,他们对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一片赤忱。

2006年全国政协大运河申遗与保护考察团在北京通州启程,前一晚,当年91岁的郑孝燮因为身体不适被紧急送到医院ICU救治,第二天醒来之后念念不忘的是,“看来通州我是赶不上了,希望明天下午能到天津和大家会合……”随后的视察中,随团记者拍下了这样的一张照片:在九级八面、54米高的临清舍利塔,83岁的罗哲文挎着两架相机,从窄窄斜斜、只容一人通过的梯道侧身而下。其实,两年前罗老刚刚带领学生维修过这座塔,这次考察他还是再次认真拍照留存资料。不久前,罗老刚刚磕伤膝盖和小腿,血痂未愈,观者无不感动。朱炳仁以艺术家创作的审美标准,严苛、耐心的态度,对待“申遗”各项内容,大事小情,力求完备。

他们身上,都有着突出的谦虚品质。郑孝燮十分注重听取别人的意见建议;罗哲文将“三老”联名信草稿中的“专家”改为“工作者”,并专门提到已去世的、曾为文化遗产保护作出贡献的侯仁之、阳含熙二人;朱炳仁是三位中最年轻的,始终抱着学习的态度,向“二老”学,也谦虚地向其他专家学。多次跟随视察调研中,我充分认识了“三老”的外貌特征,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他们的音容;深入了解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对这一代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者充满敬佩。

由真实形象到审美意象

在不断构想中,“三老”的画面人物形象逐渐清晰,越来越“像”,但仅仅是“像”吗?

中国传统人物画的品评,并没有把“真实”和“像”视为终点。

西汉《淮南子》中有论述,“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只求形似不求神韵,达不到人物画的目的。谢赫“六法”之首“气韵生动”中的“韵”,由魏晋人物品藻而来,“濯濯如春月柳”“朗朗如日月入怀”——多么光明鲜洁的人物审美意象!观者不但看到了人物形象,更感知到了他们的格调风韵。

中国画向来重视绘画的意象性,强调表现人物的精神世界,注重画家的情感、内在的经验和思考。这一特征在几千年的绘画造型方法和技巧演进中,逐渐形成独特的美学标准、艺术表现语言。在影视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人物画的价值,更是早已超越再现“真实形象”,而达到表现“审美意象”,继而传达出一个完整的、有意蕴的审美世界。

画“三老”,不是画那个真实的、“像”的“三老”,不是将“三老”按照透视、解剖等科学的方式进行理性分析和逼真再现,而是着力表现“三老”的精神世界、人格品行,以构图、线条、平面特征、笔墨意趣等来体现中国画的独特审美。

构图宜“简”不宜“繁”。

要言不繁、疏处走马,中国画真可以说展尽简洁、“留白”的妙用。反过来说,历代画家都论述过“满”“塞”的弊端,元代饶自然《绘宗十二忌》中,第一位就是“布置迫塞”。此处的“简”,不是指画面构成简单,而是画家发挥艺术想象的结果。五代荆浩曾论述,“思者,删拨大要,凝想形物”,就是指面对刻画对象,画家必须经过一个集中、提炼、概括,删繁就简的过程,更本质地表现对象本体和生命的审美意象。

人物造型宜“平”。

平面性是中国传统人物画的突出特征。中国画将隐含在光影之中的人物形体结构、边缘轮廓均清晰地展现,略去因体积、形态变化所形成的各种明显的光影现象,以平面的形貌表现人物。在传统人物画经典作品《明人肖像》中,绘作者仅仅用淡墨渲染了对象的额、鼻、颊三个部位的明暗变化,表现人物肌肉张力,观之略有高低凸凹,体积感表现得微妙细腻;在肌肤衣纹的罩染中,更是基本放弃体积感,注重用笔和笔法,一笔一笔“写”出来。需要强调的是,平面性并不意味着缺乏纵深的厚度,相反,通过线条的节奏、图形的位置、墨色的浓淡等,克制地表达人物五官、身体的体积,更好传达“象外之意”,创造更为多元的画面表现空间。

追求“书写性”、笔墨意趣。

中国传统人物画有突出的“书写性”特征,人物不是“画”出来,而是“写”出来的。无论是工笔画还是写意画,杰出的中国画家总是将“书写性”与文化内涵融合在一起。“书写性”可以表现为画面线条的多样,也可以是水墨的氤氲,更可以是设色的情趣意味。在笔法的勾、勒、皴、擦、点中,体现轻重、疾徐、偏正、曲直;在墨法的烘、染、破、积、泼中,体现干、湿、浓、淡;在设色的染、晕、涂、罩、飞中,体现中国颜色的文化属性。我希望在这张画中强调“书写性”用笔,切合“三老”文化遗产保护者身份,更注重自己内心精神的表达和抒发,同时也代表了对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

画“三老”,还要尽力突出每个人的个性。

同为文化遗产保护者,郑老如墨、罗老如玉、朱老似铜;郑老威严、罗老和煦、朱老睿智;郑老善规划大气刚正,罗老肯钻研谦逊宽和,朱老勤动手纤毫入扣,在刻画人物时,心怀这样的区别,在人物造型、勾线染色等各环节实现个性化表现,才能传每个人物之“神”。

围绕“运河三老”的创作构想还在进行。

我的眼前浮现出运河水浪、船上人家,仿佛回到与“三老”共同走过的民居、石桥、古粮仓、西溪湿地,耳边响起水流声、摇橹声、船工号子声、丝竹弦乐评弹声……千年运河,生机无限。为“三老”画像,我深切体悟到这一代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者的“世界”,也希望通过画面把这样的精神境界向每一位观者敞开。

(作者系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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