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去呼和浩特看姐姐前,打电话问她带点儿什么东西?她连说什么也不用带,我却一再相问。姐姐17岁离开北京,独自去了塞外,多年没有回北京了,一定想念北京,想念北京她熟悉她喜欢的东西。
被逼得没法子,姐姐想了想,说:你就带点儿核桃酪吧。
那时,我没有听说过核桃酪,更没有吃过,不知是一种什么东西,便问姐姐。姐姐告诉我,这是一种老北京的小吃,像杏仁霜,也有点儿像奶酪,比杏仁霜稠,没有奶酪那样凝固。以前,在东安市场有卖的,你看看,还有没有?
我去了东安市场,早就没有了。姐姐的记忆,是几十年前的老东安市场,如今,名字早改成东风市场了。
我又去北京很多地方打听,都没有淘换到姐姐想吃的核桃酪。
姐姐没有吃成的核桃酪,像影子一样,总在我心里盘桓。我没有见到这玩意儿,具体什么样子,怎么个做法,一窍不通。这么多年,它在北京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读到梁实秋的《雅舍谈吃》,书里有一篇专门写核桃酪的文章,介绍他母亲为他们孩子做核桃酪的经过,介绍的制作过程很仔细,不复杂,但很麻烦,费时费力费工夫,一直想试试也做一回,一直没有耐下心来试验。
姐姐来北京了,这一次,她是下了决心来的,来一趟不容易,毕竟年龄不饶人。我也下决心照葫芦画瓢,依照梁实秋的法子,实践一次做核桃酪。先要把核桃和红枣用滚开的水浸泡,剥下核桃和红枣的外皮,然后晾干,把它们捣烂捣碎,后者相对容易些,但剥皮很麻烦,核桃皮和枣皮都很顽固粘连在身上,不肯脱衣裸体示人似的,羞羞答答,十分难缠。关键一步,要把大米用凉水浸泡,梁实秋说是要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之后,用豆包布包裹浸泡好的米粒,拧出米浆,不能要一点儿米的渣滓。最后,将米浆核桃红枣泥,放进锅里慢火煨。
我们中国的烹饪技法真是了得,方法细分,同样加水上火,有煮、炖、熬、煲、煨……多种,不可混淆。其中煨是小火慢煮,要的是时间,这是一道工夫小吃。如此麻烦,核桃酪如今断档,也就可以理解了。快餐时代,谁愿意做这样麻烦又赚不了大钱的吃食?
有了时间的加持,核桃酪才能够完成。它可不是像京剧里出将入相一般,只要一阵急急风的锣鼓点儿,就可以出场亮相,邀得挑帘好的。时间,成了核桃酪出场与完成的背景和过程,如一朵花,慢慢发芽长叶,最后开花,不可能一蹴而就,方才可以最后将核桃红枣和米浆的味道融合一起,变成了一种复合的味道。
这是我第一次做核桃酪。姐姐喝了。我问她味道怎么样?她连说不错,几十年没喝过了,好喝!
我知道,姐姐是安慰我,鼓励我。我做得并不正宗,关键是核桃皮和红枣皮没有去净,煨出的核桃酪,沉淀在碗底有渣滓,影响口感。另外,梁实秋说他母亲做核桃酪用的是陶制的小锅,我家没有,但起码要用砂锅,我家也没有,只好用平常煮鸡蛋的不锈钢小锅,味道就差太多。什么东西配什么东西,是有讲究的,是命定的,就像好马配好鞍,葡萄美酒要配夜光杯。
有些菜肴,哪怕只是小吃,光看食谱,便想当然披挂上阵,是不行的,哪儿有那么简单、容易?就像核桃酪,更需要时间的加持。时间,是核桃酪做法和滋味的隐形秘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