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有与草木为友的传统,比如战国大诗人屈原,他览察草木,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以香草喻君子美德,以独特的比兴手法成为浪漫主义文学宗师。比如现代学者林语堂,他说的“让我和草木为友,和土壤相亲,我便已觉得心满意足”,让许多人感同身受。还比如当代作家汪曾祺,他的文章更是充满了花草味道:“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这种与花草对话的境界,是文人的可爱之处,人的情感如同藤萝,一旦缠绕到草木,就变得难分难舍。
我是一个喜欢草木的人,童年时期家门口有一棵老榆树,暑假里只要天气合适,我几乎每天都会爬到树上读书。我在树的枝杈间用旧筐底架起一处简易座,坐在上面读书十分惬意,不时有麻雀飞过来打个招呼,然后倏然飞走。我在大榆树上读过许多书,记得长篇小说《大刀记》《艳阳天》《青年近卫军》等都是在树上读的。印象最深的是《西沙儿女》,读完这部充满诗意的小说后竟在树上美美地睡着了,睡梦中见到了南海洁白无垠的沙滩,见到了能结酸甜果子的仙人掌,还见到了在沙滩上拾贝壳的可爱的小姑娘阿宝。大概是睡梦中侧了一下身子,结果压翻筐底从树上跌落下来。树下种植着烤烟,已长成半人高,被我砸断了三株。我跌落的高度不下三米,但除了肋下有一道划痕外,身体其他部位竟然毫发无损,我想,大概是叶子硕大的烤烟对我多有照顾吧。在创作长篇小说《草木志》时,我更加体会到与草木为友的益处,草木有情亦有道,草木与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精神关联。在《草木志》中我写了三十几种植物,有花草类的打碗花、杨铁叶子、薤白和拉拉秧,有树木类的樟子松、白桦和都柿等等,每一种草木都对应着古老墟里村的一个乡亲,在书中我觉得草木即人,人即草木,人与草木已经无法分开。
与草木为友,会放大人生格局。我们常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应该有怎样的格局,不妨参照一下草木。如果悉心观察,草木的格局值得人类效仿。人在生活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与悬崖峭壁上那些无论怎样努力也长不大的崖柏相比,人的生存境遇要好得多。就像每一粒沙子放大后,都有如同宝石的一面一样,再小的米花放大后都美得妙不可言,花草的一生拼命也要绽放一次,只为完成作为花草的使命,人也是如此,使命让人生拥有了价值。可惜的是生活中有的人,一旦遇到挫折就随波逐流,不思进取,这一点真的不如草木执着。
与草木为友,会治愈纠缠不休的孤独。现代生活节奏加快,竞争激烈,人与人的关系变得独立而疏离,很多人感到孤独,情感无所寄托,遭遇这种情况,不妨寄情草木,在另一种生命维度里寻找精神安慰。草木有信,可为知己,人会辜负草木,草木定不负人,只要你用心浇灌,悉心照料,它会用绿叶、鲜花和果实来回报你。据植物学家研究,草木是有感知能力的,那些养花好、会养花的人,都是不吝啬赞美花草的人,而挑剔乖戾,对花草经常恶言相向的人,所养的花草经常会莫名地枯萎夭折。
与草木为友,会理解只有活着才会不朽。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的生死属于自然规律,世界上没有长生不老的人,但是,只要与草木为友,人的思想可以与草木形成精神共同体,从而以另一种形态延续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不朽,而草木会年复一年地活下去。黄帝陵的黄帝手植柏已经5000多岁,每一个拜谒者都会由树想到人,感觉这棵古柏就是黄帝的化身。先师手植桧也是如此,这棵孔子亲手栽下的桧树历来备受重视,人们把它看作孔子思想的象征,它与孔氏家族的命运紧密相关,“此桧日茂则孔氏日兴”“矫龙怪,挺雄质,二千年,敌金石,纠治乱,如一昔。”这是书法家米芾对此树的赞美。
与草木为友吧,草木带给现代人的不是负担,而是受用不尽的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