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是中国古代对于田间小路的称谓,它纵横交错、曲直相接,连接着田地与田地、村庄与村庄,承载着乡村的生产生活。
古代人们生活在农耕为业的自然环境之中,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即是他们的日常。然而,阡陌却很少出现在古代画家笔下。北宋画家陶缜曾画蔬果图给王安石,王题诗曰:“江南种菜漫阡陌,紫芥绿菘何所直。”通过陶缜画的紫芥、绿菘,王安石完成了一次对于江南的阡陌想象,尽管陶缜在作品中并未描绘阡陌。阡陌形象集中出现在明代沈周《东庄图》中,其《稻畦》《南港》《麦丘》《竹田》等4开都直接描绘了阡陌,而《稻畦》几乎是阡陌的特写。
南宋马远的《踏歌图》描绘了阡陌上人的活动。前景石桥泉水、高柳翠竹间展开一条田垄,田中稻禾丰茂,预示丰年。垄上农家老少踏歌而行。阡陌成了雨后晴日、踏歌庆丰的舞台。另一位南宋画家马和之《周颂·良耜图》是其《诗经》图的一幅。原诗写春耕夏耘秋收冬祭,并未提及阡陌。而马和之笔下则铺开了大片阡陌与稻田,农夫或持锄铲地,或扶犁耕地,并有妇童前来送饭……阡陌充满人间情味。南宋周必大《和龙舒兄春日出郊韵》曰:“郊垧戎队穿花里,阡陌儿童戏雉间。”南宋陆游《夏日》曰:“梅雨初收景气新,太平阡陌乐闲身。”……阡陌承载着农家的劳动、歇息、欢歌与笑语,它让人们与大地最亲密地接触,它是乡村的生活基盘,也是乡间的精神寓所。
就这样,阡陌事实上已成为田间、乡土、田园的同义语。两宋时期的画家以农耕生活为对象,描绘田间、阡陌、沃野、林木、稻田、农舍以及牛羊鸡犬等,产生了田园山水。它多以平远的视点捕捉乡间的寻常景物,营造出恬静、悠然、和谐、宜人的田园景象。如惠崇的《溪山春晓图》、赵令穰的《湖庄清夏图》《湖堤春晓图》、赵士雷的《江乡农作图》等。
“元四家”之一王蒙的《谷口春耕图》画的是自己的隐居之所黄鹤草堂。画面远处峰峦叠嶂,中部隐含着黄鹤山谷,山脚下的阡陌、农田上牧童扶犁而耕。而那阡陌上持杖的老者、湖泖上垂钓的孤舟,就明白不过地体现了山水画从两宋自然山水到元代文人隐逸山水的主题转变。于是,我们就在元代以后的山水画中目不暇接地看到隐者高士、樵夫渔父或抚琴、或策杖、或吹笛、或独钓等形象。
阡陌对于古代与现代人的情感牵动是不一样的。古代推开窗门就是农田菜地,抬起双脚就走在田埂上,阡陌或陌上维系着他们的四季人生与人情冷暖;而城市遍布的是“街”,是方硬的钢筋水泥建筑,是纷纭喧嚣的工作生活。在空间上被远离的阡陌,成为城市人们心向往之的精神栖居地。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城市文明的突飞猛进,以农田、村庄、农舍、阡陌等为表现对象的田园山水蔚然兴起。它仿佛是两宋田园山水的翻版,但它事实上是对于渐渐消逝的田园的怅怀追忆。
田园山水既描绘出不同地域的自然风貌,也表现出在土地上生息的农家的生活印迹,它是由特定地理区域承载的富于浓郁生活气息的乡野图卷。它蕴含着童年、歌谣、牧笛等温情意象,让人产生绵绵眷恋。在田园山水画中,房前屋后的池塘菜园、村头田间的茅舍草棚、连接村庄的阡陌沟渠等不起眼的景致,被画家们用精妙的笔墨描绘在宣纸上,使它们也像千里江山、富春山居一样,被风流雅事般地展玩观赏。
无疑,田园山水画实现了从古代文人绝世隐逸向当代画家现实关怀的志趣转向。近几年,我随全国政协书画室,走过十余个省市地区,黄河壶口、延安宝塔、碛口古镇、三江源、青铜峡、青海湖等撼我魂魄,沿途的农田村庄也同样吸引我的目光,激动起我的创作欲,这便是我的参展作品《阡陌锦绣》的创作缘由。
进入新时代,乡村振兴战略推动广大农村实施了“小田并大田”的农田提升工程,把广袤田野打造成了“田成方,树成行,路相通,渠成网”的旱涝保收高标准农田。平平整整的大田棋盘般一望无际,零星的菜田果圃错落有致,纵横交错的道路穿过田地村庄,蜿蜒的小溪沟渠勾画出田间肌理,麦苗的翠绿、油菜花的金黄平涂在生褐色的沃野,果树、野花、稻秧、高粱、玉米风情万种,缤纷斑斓……阡陌换新颜,田园如锦绣,这是千百万农民双手在大地画板上创作的最美丽图画!我们在画纸上追摹它,是兴趣,是情怀,是责任,也是一门基本课。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国画院院长)